评论文章:Gadamer,〈语言作为诠释学经验之媒介〉,
载于《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台北:时报,1999。
若以Gadamer对谈话的定义──相互了解并达成一致的过程──做判准。 那么现代人大多是个说各话、毫无对话,说的很多却谈得很少。
谈话成为现代人的严重危机, 近代许多的语言学者、人际关系机构及社会运动都致力于推动人与人之间的良性对话, 然而Gadamer恰恰是让这一切达至成为可能的推手;他切实的指出问题所在并提供了具体的目标、有效的基础及范式。
Gadamer认为:当对话作为理解的活动涉及到文本时就转向诠释学的领域。 此一转向实乃Gadamer对话理论的旨趣。而这转向必须沿着基督教教父时期至施莱马赫这条古典诠释学进路来加以理解,
才能把握到Gadamer的根本精神。 虽然如此,Gadamer却与施莱马赫截然不同,后者认为能够还原文本及作者的原意, 而前者却持反对立场。Gadamer以历史意识为例,辩证:人不可能完全避免自己的思想介入任何的解释过程。虽然历史学要求历史诠释者必须不带偏见的进行解释与研究,但因为人在解释过程中,解释者自身的想法及时代概念都会影响到诠释过程。因此认为文本所具有的意义仅是单一且永不改变、或想要完全恢复文本历史原意,及能中立客观不带己见的解说,这些都是一种无可救药的妄想。
就圣经诠释学而言,Gadamer再次证明:要恢复圣经及作者原意的释经是不可能达成的。因为对圣经的翻译、阅读及讲说过程,都包含着理解与解释的行为,而解释永远不可能替代被解释的作品,
当然解释者也无法成为原作者。此论点无疑地要成为原本受历史批判法(historical critical method)所遮蔽的阅读及其理解领域之黑暗大地中的曙光。特别在对圣经诠释方面,德国的历史批判法所引发的研究、批判风潮,至终在Gadamer这里成了无的放矢、自辱求荣的丑角。他们所做的贡献,仅仅是考古学。
然而,无法恢复圣经及作者原意并不意味圣经诠释学的悲观;恰恰相反,因为圣经的生命力不就在于它能不受作者与文本原意、文本当时背景及思维体系的限制,而能有更宽广的解释,
以致能向任何时代、不同背景及思想相异的人对话吗?因此,Gadamer强调:只有当读者参与到文本意义中,并对于文本内容进行理解活动,文本的文字符号才有意义,其内容才能更多的表达出来。
在这个意义下,任何圣经的解说者及读者都不可能使其自身的诠释具有绝对性及无误性找到合法的说词。这种去中心及多元化的立场有着后现代的意涵。此论点也必然使得梵地冈及基督教保守派感到极度不安。
这并不会令人惊讶,总是有些人会认为Gadamer的诠释学将为圣经权威带来极大的危机。但事实上,就如同鸣喇叭的驾驶,并非要制造不安,而是为了要避免更严重灾祸的发生。Gadamer所建构的诠释学,正是近代神学的转机、神学家的暮鼓晨钟───那些仍醉梦于圣经威权时代者,应当在此被唤醒。并且Gadamer的诠释学不是影响圣经权威而是恢复了它的权威;不是限制了圣经的权威,恰恰是将圣经的权威领土开拓的更广。当没有人可以再声称其解释乃是绝对时,真正的权威才回到圣经以及它的启示者。真正受到影响的乃是那些号称圣经权威者,他们的危机正是他们批判Gadamer及现代诠释学的根本动机。
那些一再强调要极力保护圣经权威者,成为真正限制圣经的始作俑者;所有的保护措施就如同被囚者想要保护那些自由者般的遐想。做贼的不应喊抓贼,而是把「东西」归回原处。
Gadamer也针对某些限制文本意义的诠释学学派提出批判。他认为文字固定的文本,已经与作者完全分离,作者不再能干预文本,因此文本具有意义的自主性,能向读者对话。当然,文本的意义也不会被作者及其原来的读者所限制,所以后来的读者不需要因为某些理解或想法不可能出现在前两者那里而刻意加以回避。
此观点有力的使限制文本意义的规则都无效。「规则」总是在某些特定历史情况下才有作用,且还必须经常修改,这对于超越时空的文本而言是不具束缚力的。也因此,Gadamer说:「以文字形式流传下来的一切东西面对于一切时代都是同时代的。」
此论点对于历史悠久、跨越许多民族、国家、文化的文本来说,非常重要;特别对于备具争议且引起诠释学开始发展的《圣经》而言,更深具意义。过去许多人所制定的诠释规则,使圣经的部份意义,未能完全彰显出来,Gadamer便是将许多被规则捆锁的读者,在此被松绑。他并非开拓出新的意义,而是还原了本有的无限意义域,使被掳的得释放,瞎眼的得看见,叫那受压制的的自由
的理想,必须在上帝之言能被无限发挥时才能被人理解并实现。当耶稣对众人说此句话时,人们不愿意相信, 可以说就是因为他们限制了文本内容的可能性。而错误的诠释规则也能使过去的悲剧一再的重演,Gadamer尝试使它落幕。近代的解放神学、女性神学、政治神学、生态神学…等,就是这个论点上很好的例证。
Gadamer认为不可能恢复文本及作者原意的论点 ,在后来也被许多学者反驳。
他们认为:透过上下文、作者其它文本、时代背景及历代诠释者累积的资产…等,是可以找到文本及作者原意,甚至还能正确了解任何一部份。 然而,历史却在此为Gadamer辩护,长久以来对相同经典的众多解释歧见,使得这些学者的反驳失效,特别是在因为对圣经诠释的不同,而产生的各宗各派之分化情况,更有力的应证了此一观点。这些学者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只不过在Gadamer那里他们发现理想原来是梦想。
不过Gadamer的诠释学也容易遭人误用而陷入另一极端,即:过度忽略作者及文本原意,以致误解文本意义,天马行空,甚至文本内容成为个人或意识形态利用的工具。事实上,虽然原意已难再现及确定,但并不意味不能拥有"最接近"原意的解释。历世历代各方面学者的努力及其成果,使大多数的文本内容与他们的理想更加接近。
另一方面,Gadamer认为:语言自身具有一种精神力量, 文本如同一位谈话者,与阅读者对话;因此,当文本能表述一件事情时,文本和解释者都有功劳。
我们必须特别注意:Gadamer的诠释学并非是方法论,而是置于存有论的层次来讨论;并非解释上的工具或手段 ,而是真理的自身。 这一论点与基督教真理的圣灵为一有位格神的观点并无二致;再一次的我们看到Gadamer诠释学隐含的神学基调。至于哈伯玛斯(Jurgen
Habermas)声称:事实并非如Gadamer所说的是语言主导着诠释活动,而是语言本身被社会力量所主导,是意识型态掌控了诠释学。 然而哈伯玛斯的这项反驳,正是忽略了Gadamer的语言乃是有位格的存有,这股力量便能与社会力量及其中的意识型态抗衡。
在此方面,他们两人又掀起另一波语言观及诠释学的论战。
虽然 Gadamer的诠释学必定导致许多新的神学问题:真理的判准在于个人、所有的体悟都成为真理及相对主义与多重意义…等。这也是神学在现代(后现代)的危机。然而,Gadamer并没有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他是刻意避开它们?或是也无解决方案呢?或许他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而是神学原本的面貌;他并非制造新问题,而是挪去旧沉痾;他没有加工,仅是「除魅」。
新的典范总是在旧有的产生危机时而出现的,而当典范一改变,世界也跟着改变了!
Gadamer的诠释学正有着挽救危机、成为新典范,并揭露出崭新圣经世界的企图。总而言之, Gadamer继承海德格的方向,将诠释学完整地发展成为一哲学;海德格使古典(或传统)诠释学在现代中有根本性的转变,
而使近代哲学焦点关注在哲学诠释学方面的功臣则是Gadamer。除了对哲学界的贡献,他的诠释学更是为近代神学界注入新的活力,为了无新意且争执不休的众多神学问题,都给予新的讨论空间及基础,在他的架构内,一切都可以从「对话」开始,以相互以解、达成一致为共同目标。
2002/12/26 |